中秋节家宴后,一个人到故宫拍月亮,结果受风寒得了肠胃感冒,还发起烧来。本计划周四去重庆参加城市更新论坛的活动,没去成很后悔。
24日晚上突然接到哥哥的电话说父亲病危,我赶最后一班高铁连夜回涿州。难道是天意不让我出差,也预感到老人的时间不多了。
父亲多年前得了肺癌,后来扩散到脑部。在表兄的医院一直做放疗,病情控制稳定。近两个月突然恶化,开始身体往一边歪,然后话也说不清了,三天后就没了意识,进入浅昏迷状态。
经历过母亲癌症晚期的过度治疗,对父亲的治疗方案一直很犹豫,毕竟老人的癌症已扩散到全脑,是保守治疗还是激进治疗?我多希望老人能清醒过来和他聊聊年轻时的经历,我多希望再和老人唠唠家常。想到话剧《离去》中患阿尔茨海默病的男主角,慢慢失去记忆与自我意识,逐渐和真实的自己挥手告别,观看时心痛万分,还历历在目,我设想着父亲此时说不清的内心会是怎样的感觉。
保守疗法虽能稳定基础生命体征,但很难让意识恢复,而激进治疗就是质子放疗,要全脑全脊椎的放射,且需要进行十几次,专家说老人的身体状况很难扛过去。这种选择很艰难,我又看了一些有关意识的书来帮助判断。最终选择了保守治疗,父亲虽是浅昏迷,我想他一生美好的记忆还存于内心。虽然他不能表达,但也许能感受到家人和亲友的细心照顾。
深夜了,我赶到医院,父亲已经永远的走了。哥哥说老人走时没有痛苦,很平静。
给父亲守灵,按照家乡的习俗,我跪在棺椁旁,亲友来时要叩头还礼。父亲朋友多,但因我平时忙碌,很少能陪到父亲,对他的朋友也不了解。他朋友拜祭时,我都默默地在心里问父亲:"这是谁?""他是李振银,文笔好,写过涿州文革时代日志。"
父亲籍贯是山东烟台,在辽宁丹东出生,民国时期随着爷爷回到关内,定居在涿州。年轻时入了党,文革初期政治上很得志,当了公社书记,还建了一个集体农场。我刚上小学,暑假时特别期待到他那玩儿。早上可以吃到鲜牛奶泼鲜鸡蛋,还是农场自家产的。上午去中药田帮忙除草,但不小心动了蜜蜂箱,啪的一个东西就撞到眼眶上,瞬时肿起来,太疼啦!从此就不敢靠近蜜蜂。还被公社里的小伙伴们嘲笑,扔打麦场里的麦粒装成蜜蜂吓我。
三年级时有一天放学回家,发现家里一片狼藉,母亲蹲在墙角哭泣,原来父亲因为政治路线错误被带走了。这一去就是八年。若干年后已平了反,我问他:“听母亲说当时您要服个软不坚持自己的观点就不会入狱,后悔吗?","不后悔"他毫不犹豫的回答。
一个瘦瘦的老人进来啦,我默默地在心里问父亲:"他是谁?""他是刘勋,人好,和我同岁,八十六啦,曾是一个小领导,在我创业时帮过我。"
父亲平反后被安排了不错的工作,在土产公司当领导。为了扩大业务搞创新,但得罪了一些人,权利就被消弱。当时八十年代,改革之风也吹到了小县城。父亲坐不住了,非要停薪留职搞买卖。母亲哭着喊着反对,但拗不过他。开始做汽车配件生意,后来联合了北京纺织公司,做起了华阳纺织机械厂,生意越来越大。家里宅子也换成大房子,还在院子里种了葡萄、海棠、核桃树等。我也成为涿州同龄人中第一批骑摩托的大学生。八八年宏观经济恶化,通胀控制不住,政府采用铁腕调控,经济急刹车。纺织厂批了的贷款就是放不下来,签了的订单也纷纷毁约。曾经红火的工厂一下子就不行了。破产多年后,有一次我和父亲开车路过工厂,我问他:"后悔吗?","不后悔"他平静的说。
人们总不理解父辈,用我们被物质欲望熏染过的眼睛来看待他们,就更难理解。他们经历的是战乱的童年,动乱的壮年,改革开放红利来临时,他们已从社会舞台的主角落幕。但他们有一股精神,是"信"的力量。信他们的朋友标准,信他们的处事准则。有"信",他们才勇敢才乐观地面对生活。
《大鱼》是我最喜爱的电影之一,主人公是个很会讲故事的爸爸,平淡的生活在他的口中就变成绘声绘色的奇幻故事。我是最不会讲故事的人,平时的爱好是读读有关宇宙和生命的书,几乎不读小说,与《大鱼》的主人公没有一丝相似处。
但为什么偏偏喜爱这部片子呢?此时我才恍然大悟,对!是因为我的父亲。大鱼中的爸爸是用文学的眼光看待生活,遇到挫折时乐观的接受。现实中的父亲是乐观的看待生活,遇到挫折时不抱怨,平静的接受。他们还有其他共性,如有很多的朋友,帮助过很多人。
其实我们本不该只活在眼前的一个世界中,这远远不够,我们每个人还应该有多彩的世界。如诗意的世界、童话的世界、他自己的世界(王小波语)。是"信"和"爱"把平凡生活的外表涂上彩虹的颜色。
父亲昨天走了,他走的很平静。
恍惚中我看到一条大鱼从深蓝色的湖水里一跃而出,坚定自由……
这时我耳畔响起《大鱼》结尾的这首歌《Man of the hour》……
"他是在引领着我去热爱它走过的路
如今风云人物
开始鞠躬谢幕
当幕布拉下
我知道这只不过是
暂时的告别……"
0
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