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桌饭胡同餐厅

这个跟胡同里民宅一样的普通门，门口也没有霓虹灯的招牌，会是那个著名的美女大厨餐厅吗？

还在犹豫，老黄从门内迎出来。他穿着标志性的土黄色系衬衣和休闲裤，满脸笑容地说："老苏快进来吧，给你介绍几位朋友。"

这个餐厅是上下两层，一层是客人闲聊喝茶的地方，二层是餐厅加开放式厨房。每天只有一桌饭。

主理人是西班牙留学的90后北京大妞儿，她是在米其林学校学成回国。她很外向，准确说是像西班牙人一样热情奔放。特别是她高大的身材配上那波浪长发，更像西班牙女郎。

她很健谈，把大家引到二楼餐桌。介绍说，之所以喜爱西班牙美食是受三毛的影响。这个餐厅起了个诗意的名字叫镜花园，餐桌上还有个规矩是每一道菜介绍完后才能动刀叉。

看到这里，朋友们会一团雾水，这是些什么人，为什么要年底聚餐。

北京的朋友圈有个美食俱乐部，我是编外成员，朋友们关心我，希望用行动感化我"人生除了事业还要有生活"。圈子因著名的长盛而起，酒桌上自然还是他主持。每次在不同的场子吃不同的美食，不变的永远是他的主持风格，总是那三个问题。每次聚餐是请不同的人，有搞投资的、有做艺术的或哲学的，这次因为年末请了三位著名的经济学家，因为大家都关心明年的经济走势如何？

第一道菜

"头道菜叫‘伊比利亚火腿寿司’，是用风干60个月的火腿加上鲔鱼、鳀鱼、小银鱼混合的鱼泥制成，咬一口胜过山珍海味。"大厨美女介绍说。

长盛举起雷司令，看来他著名的第一句老问题要来了："请各位说说，你是谁？你从哪里来？"

"我是个海龟，热爱教书育人，一直在大学教书。空余时间就写写书，有十多本了，都是经济学专著。"第一个人站起来回答。他（下称L教授）身材消瘦，长方脸，戴着红色领带。话说完把酒喝了一半。

第二位像个官员模样（下称Y教授），头发灰白，眉毛粗重，嘴角上翘。"我一直在政府机构和相关研究机构工作，更关注产业研究方面，国家出台的许多政策我都参与了制定。"他嗓音非常洪亮，说完抿了一口酒。

下一位很年轻，四十岁上下。国字脸，眼神炯炯，戴着透明的玻璃框眼镜。他（下称G教授）先祝大家新年快乐，把酒一饮而尽。"我没喝过洋墨水，小报把我归入土鳖行列。我也关注政策研究，提出过‘克强经济学’说法。我相信搞研究的要在市场一线，我现在担任由上市公司俱乐部发起的研究院院长。"

我盘算如何介绍自己，那就用在中欧商学院面试时说的吧："我有三个特点，一是家里没电视，二是自己不开车，三是不打高尔夫球。"但长盛偏偏把我跳过，转向下一个。

第二道菜

大家陆续介绍完，第二道菜上来了。

"这是烟熏三文鱼，配上酸奶油，掺和北京食材腐乳和槐树蜜，吃起来会很特别。我在胡同里长大，最爱槐树花。"

长盛站起来了，端着一款名庄红酒。看来第三个古老问题--“你到哪里去？”又要提出来了。他清了清嗓子，看了我一眼，话锋却一转。"机会难得，我提议请三位教授给大家讲讲，对中国经济你今年最想分享的观点是什么？"

Y教授当仁不让是第一个宣讲者。"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的精神大家都学习了吧。会议开的很务实，提出中国经济发展面临的巨大压力，就是需求收缩、供给冲击、预期转弱三重压力。其中需求收缩是最大的压力。因为需求收缩会造成预期转弱，大家不敢消费，就会进一步需求收缩，再一次转弱，形成恶性循环。"

"但我坚定地看好中国经济，因为我们有体制优势。大国经济博弈，既要看内部，还要看外部。这两年外贸形势喜人就是因为我们抓住了疫情治理的先机。现在Omicron又爆发了，国外恢复生产不会那么快，产业链还会向中国倾斜。"

"我特别提醒大家，这次中央经济工作会议还提出为资本设置红绿灯，是让资本服务于经济发展的大局，不让资本盲目扩张。而不是与社会商贩争夺最后一块铜板。"他激昂地讲完，把杯中酒一干而尽，重重地坐在座位上。

"国外学者普遍看衰中国经济。"L教授优雅地站起来，"他们说，风险是由于宏观杠杆率（达到了267.8%）偏高造成的，接近发达国家平均水平。"

"我分析，具体有三大杠杆风险：一是房地产行业杠杆率过高；二是地方政府隐形债务风险尚存；三是中小银行经营风险很大。包商银行事件反映了中小银行同业负债风险、贷款风控问题非常严重。而政府项目因为具有隐形担保属性，会大量挤出市场化的中小企业贷款，造成信贷资源错配。"

"有人说我是中国经济的乐观派。不只是通过研究已部分证明我们确有体制上的优势，还在于国内悲观者因为看到中国人口老龄化的趋势不可逆。我倒是通过研究得出不一样结论：到2050年前中国人力资源总量，仍有望保持增长。人力资源总量是指一个经济体内考虑到人口素质等因素参与经济活动的人口工作时间总值。这是判断经济潜在要素增长率的最合理指标，而不是人口数量。通过计算显示，中国2019年人力资源总量相较2000年提高14%。这主要得益于9年义务教育的普及以及高等教育升学率的提升。"

轮到G教授发言："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吧，是龙王布雨的故事。"

"话说2008年金融危机后，联合国请来了玉皇大帝来支支招。他派出了四海龙王到各地下雨。"

"这就是持续到2012年以后的全球量化宽松。"

"然而降雨分布不均衡，离龙王近的先得到雨。主要是银行、房地产公司和PE、VC等，这些二道贩子再把雨贩卖给制造业、创业企业等。"

"到了2015年，整个中国投资市场都非常焦虑。不是因为赚不到钱，而是觉得赚钱太慢。所以无论祖国的大江南北，好像每个人都能成为股神，大家吃烤串的时候都要谈论股票。龙王下大雨的时候，借钱非常便宜，投资的机会满眼都是。"

"但是到了2017年、2018年，中国进行了金融整顿，融资成本上升，资产泡沫破裂。人性和货币幻觉走到了另一个极端。最有品牌的VC和PE都开始缺水，再好的项目也募集不到钱了。"

"走到今年，我们看到两种商业模式的坍塌。一种是以金融地产为代表的高周转模式。另一种是互联网为代表的高估值模式。这些模式只能在龙王不断下雨的过程中才能存活。现在龙王下雨小了，市场变了，就像一个高速运转的机器，突然间撞上了大铁块儿。"

他说的话强烈地吸引了美食俱乐部的成员，每个人都把端着的酒杯放下聆听着。

最后G教授说了一句金句才坐下，"退潮时才能知道哪些资产没有穿裤子。"

第三道菜

缄默了一会儿，场子有点冷。为了缓和气氛，老黄敬酒打圆场，他说："今年印象最深刻的事是上周六在中间美术馆举办的十周年庆酒会。北京一大半知名艺术家都来了，酒喝得很嗨。"他提议，"咱也喝酒吧！"说着举起了一杯外号小狗的斯洛文尼亚红酒，解释说："它在盲品大赛中打败了所有名庄酒。"

最后一道主菜是烤猪下巴。美女大厨喝了一口说道："这道菜与小狗酒是绝配。外焦里嫩，配汁是佛手柑酱，外加一块麻薯年糕。"

长盛喝了一大口小狗，提议下半段是自由交流时间。在进入此环节前他又甩出了一个显然能引起争议的话题："请三位教授说说，你们对明年经济或房地产的看法吧。"

L教授被邀请第一个发言，"我校研究中心和中金做了房地产市场的研判,先抛砖引玉吧。"

"有三点预判：第一，明年一季度是至暗时刻；第二，明年下半年市场底才出现；第三，房地产的后市影响重大，有三大影响分别是市场缩水、国企凸显和地方财政重压。"

"我没有L教授那么悲观，这次房地产市场下滑和政策关系不大，没有调控，房价也会下来。‘房地产-金融-地方政府基建投资’这样一个三角循环已经走不下去了。"

"我相信政府的宏观研判和把握方向的能力，明年GDP增长5个点是大概率事件。"Y教授连喝了两大口小狗，把头转向年轻人。

G教授必须发言了，"咱不谈乐观还是悲观，我就说说中金报告中没有提到的事吧。"

"有两个重要因素没提。首先要恢复市场预期，百姓再出手买房，需要在政策上有更明确的支持，甚至要上升到政治高度上。我记得2015年为了去房子库存，政府就提出了买房就是爱国的说法。即使市场出清，要恢复信心还要看明年两会对房地产的政治表态。不过近期网传房产税试点暂停也不是空穴来风吧。"

"第二点没提到房价大幅波动会引起社会问题，媒体圈提到的交房问题、断供问题希望地方政府要提前准备预案。"

一波接一波的酒

酒是催化剂，交流的气氛热烈了。文雅的L教授也频频举杯，"我也补充两句。我分析今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有两个关键词：一是稳增长，现在中国经济下行压力大，稳增长就变成了要保增长，防止经济失速。二是激发市场主体活力，这在中央高规格的会议上还是第一次提出。市场主体是经济发展的根基，市场主体还是稳就业的顶梁柱。"

"我们能够预期，明年经济将只踩油门不踩刹车，货币宽松是无疑的了。对了，高层还说房地产是支柱产业呢。"

他说着向自己熟悉的郑总（黄总的搭档）举杯："来，我们也要敬敬支柱产业。"

Y教授听不下去了，"什么支柱产业，都是万恶的开发商。"

活跃的空气立刻凝住了。"郑总、黄总和我都不是万恶的开发商，我们从事城市更新，是中央鼓励的。"我转向长盛说，"申请当个临时主持，最后请年轻人给我们实体经济从业者支支招吧。"

此时G教授和身边来自中欧的美女教授交谈正欢。他欠身站起来讲到："我最近有个演讲，题目是《我们陷入了虚假FR，祝大家好运》。我开的药方是要回归本源。本源是什么？就是老老实实的赚企业内生性增长的钱，而不是靠高估值割韭菜赚钱。"

"企业要从快速扩张转向稳步推进，投资者要学会从赚快钱转向赚慢钱。"

又是一个金句，在回家的路上我把它记在了石墨文档的读书卡片中。同时写下了当晚酒会的感想，也分享给大家：

"2022年是最不确定的一年。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要平静积极的接受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