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四月的疫情期间，因工作需要出差，到杭州不得，到南京不得，到成都还不得。总算武汉能“容忍”北京人，看到网传的艰难旅程，咬紧牙关还是要去的。一来让“紧绷的心舒展一下”，二来能去趟东坡的第二故乡黄州（今黄冈）。

临终之语

四周像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中好像有一缕缕檀香飘过。

一位方丈蹲在躺椅前，在他的耳朵边上大声地说：“这个时候你应该想着西方极乐世界呀。”他喃喃自语地回应说：“西方不无，但个里着力不得。”说西方极乐有没有我不太清楚，但我觉得为它用力不是我想做的。

因为要到黄州看赤壁，“沾枕头就着”的我，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在高铁上，昏昏欲梦，苏轼临终的场景历历在目，分不清是梦中的景象还是醒来时读到的文字。

赤壁对话

黄州的第一站，便直奔东坡赤壁而去。

站在赤壁的制高点栖霞楼顶层，我按照高人告诉我的法门，远眺遗爱湖，缓缓闭上双眼，调整呼吸。

戴着海南斗笠的苏轼就坐在我的对面。

望着眼前红色砂石形成的赤壁，其下却没有滚滚的长江之水，只有一个小池塘。

我着实的失望，激动地问他：“这是你那个怀想‘樯橹灰飞烟灭’的古战场吗？”

苏轼没有回答，而是递给我一本小册子，折页处是一组诗。

这不是他六十多岁贬谪儋州时写的一组诗吗？《谪居三适》有三首诗，分别是《旦起理发》，《午窗坐睡》，《夜卧濯足》。

“你为什么给我这个？”我质问道。

没有回答，周围一片静寂，再望过去，对面已空无一人，座位上只留下了那个斗笠。

微信的提示音响了，我惊诧地拿起手机。

东坡：“我知道你为什么对赤壁失望，也知道你为什么来黄州？”

我：“我就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能够平静的面对灾难，两年半的疫情，社会冲击巨大，使我也心烦意乱，这何时是个头啊？”

东坡：“知道我被贬儋州时的心情吗？”

我：“好像非常悲伤，感觉到朝廷是不希望你活着回来的。”

东坡：“是的，所以我给朋友的信里边说，我就在这儿挖一个坟，把自己就埋在这儿。”

我：“看了这三首诗，好像你在儋州还是很快乐的，至少有三件乐事，早上梳头、中午睡觉、晚上洗脚。”

东坡：“其实海南很艰苦，这个地方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冬无炭、夏无寒泉。”

我：“这次疫情让我哪儿都去不了，我上海的朋友也食无肉、病无药……怎么能快乐起来……？”

东坡：呵呵……

人生诗话

苏轼后期的诗词很多是探讨人生的意义的。

源于苏轼贬谪黄州后，政治失意、生活困顿，而最大的打击在于对自己从小选择的人生道路产生怀疑，这是非常痛苦的。

所以他必须要追问大问题，深刻而沉重地写出自己对人生道路的反思。

有两首诗词，最要关注。

第一首是没有黄州洗礼时写的，“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他说，人生是怎么一回事呢？就像是下雪天来了一只小鸟，在雪地上走，留下了爪印，但雪一直下，鸟儿去哪儿不知道，爪印呢（人的痕迹呢）？没了。

苏轼传达的就是这种带着某种禅意玄思的人生偶然的感喟，人生不过是过客。

第二首是在黄州感悟后所写， “雨洗东坡月色清，市人行尽野人行。莫嫌荦确坡头路，自爱铿然曳杖声。”

后两句中他说，不要嫌弃这条路疙里疙瘩、弯弯曲曲的不好走，我拄着手杖走着，听着这手杖和石头子碰撞的声音，觉得特别的好听。

这“荦确坡头路”就相当于生活中的一些磨难吧，对苏轼来讲它不算什么，这些磨难给他带来的价值，就好像他手指触动琴弦形成美妙的音乐。

苏轼的一生，对待每一个困难，都非常重视，他得努力地把这困难转换成他的快乐！

活透自己

叶嘉莹先生评论苏轼，他把儒家入世之志与道家出世的旷达，做到了圆满的融合。

旷达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容忍，那是麻木；旷达不是早早退休练练书法，那是逃避。

现在许多学儒学读国学的人，活得越来越紧，仿佛有一套绳索把自己的行为框住了，动弹不得，那不是入世的儒学。

苏轼学完之后，是让自己释放了性情，所以他是诙谐幽默，是个有趣的人，所以余光中选旅伴挑的是东坡而不是杜甫。

苏轼对现实的启示，还在于他有极强的历史感，故可以不拘泥于个人的荣辱与苦难，才不至于把小我的厉害计较的很多，也才不会把小我的忧患看得那么沉重，因为他知道“多少英雄豪杰”都是历史长河的点滴，但他与他们是一脉相承。

苏轼的思想贯通儒释道而自成一家，他的诗文到后期受佛家的影响越来越明显。

以下是他悟道的偈语：

溪声便是广长舌，山色岂非清净身。

夜来八万四千偈，他日如何举似人。

但这偈语在禅宗界争议很大，圆智法师曾斥破苏轼，毛病在于“声色关中欲透身”。

苏轼正是用声色之门去悟禅，通过日常生活来修炼自己。

他的诗涵盖了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所以有个体诗史之说。

作为普通人的我们，不求事功，希望活出人生的宽度与厚度。

所谓人生宽度就是有更广泛的经历，有丰富的体验；所谓人生厚度，就是通过经历艰难困苦，提升自己的见识。

像苏轼一样在日常的声色中，修炼心性，最终达到“活透了”的状态。

后记

记录与苏轼的对话，使我进入到有心流的忘我状态，这是电影《心灵之旅》里的火花吧。

（突然微信的提示音响起：建外街道光辉里小区出现3例阳性，周边部分区域采取防范措施。你已弹窗，请分别于4月29日、5月1日、5月3日进行三次核酸检测。期间，尽量少外出、不聚集、不扎堆。）

对于开往赤壁的火车票，到底要如何？退还是不退？